香港浸會大學榮譽教授黃子平先生曾經說過,張愛玲是一位「”五四”主流文學史無處安放的作家」。「安放」這個詞用得非常精彩。中國現代文學史有一個大概的秩序即「“魯、郭、茅、巴、老、曹”」,語文課本裡也不乏以上各位大家的作品,後來再加上沈從文、錢鍾書,唯獨張愛玲不知該怎麼放。然而,在台灣、香港和海外文學中,張愛玲的影響和地位比魯迅重要。
正如柯靈在《遙寄張愛玲》中所寫,偌大的文壇,哪個階段都安放不下張愛玲,上海淪陷,才給了她機會。淪陷區的新文學傳統被一刀切斷,只要不反對當權者,有點文學藝術粉飾太平,他們求之不得。天高皇帝遠,這就給張愛玲提供了大顯身手的舞臺。張愛玲肯定不覺得她對於上海有任何微妙之處,但是一個大都市的傾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改革對於張愛玲而言,幸與不幸也很難說。而張愛玲對文學的影響,對上海的影響確實值得一說再說的。
張愛玲與常德公寓
在今日的靜安寺常德路口有一棟義大利式的建築,豎立在“上海鬧市中的不藍的晴天下面”,這棟公寓便是有名的「常德公寓」。這棟 “女人定妝粉 “般肉色的公寓樓的出名絕大部分是因為張愛玲。張愛玲曾經在《公寓生活記趣》裡詳細描摹了淪陷時期住在寓所裡的情調生活,瑣碎而充滿情趣。她說:“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凡事牽涉到快樂的授受上就犯不著斤斤計較了。較量些什麼呢?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 那麼,張愛玲在常德公寓裡是度過怎樣的生活呢?
1939 年,張愛玲隨母親、姑姑遷居常德路195 號。在這座公寓裡張愛玲度過了她文學創作的黃金10 年,《沉香屑-第一爐香》、《茉莉香片》、《傾城之戀》等大部分作品都是在這所公寓內完成。同年,張愛玲赴香港求學,其間認識摯友炎櫻。1940 年,張愛玲參加《西風》徵文,題名《我的天才夢》,而這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成為了如今的經典。
1942 年,張愛玲因戰事中斷學業,與姑姑張茂淵一起居住於常德公寓。同年,因為經濟原因,她為英文報紙《上海泰晤士報》撰寫多篇影評,並在英文月刊《二十世紀》上發表九篇作品,其中大部分是影評。可以說這是張愛玲在上海文壇的起點,而在之後的1943年夏天起,她迅速在文壇走紅。可以說張愛玲一生中的大部分重要作品幾乎都是在常德公寓居住時間寫作並發表。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寫成的最後一部作品《小團圓》中,仍可以窺見其昔日閒居常德公寓時的舊事。
張愛玲筆下的上海
張愛玲筆下的上海風景是 “戰時天津新搬來的起士林咖啡館,每天黎明製麵包,拉起嗅覺的警報,一股噴香的浩然之氣破空而來。更是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 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劄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 張愛玲筆下的上海風景既有市井的喧鬧,又有無盡的蒼涼優雅中充滿了生活的細節。張愛玲生與上海,長於上海,她對上海的熟悉使其的作品有了濃濃的上海味道。
而除了常常在作品中描寫上海風景,張愛玲也多次將上海選為作品發生的舞臺。例如《傾城之戀》雖是個雙城故事,但故事中的 “白公館” 卻真真切切是個舊時上海人家,故事裡的上海為了 “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個小時,然而白公館裡說:“我們用的是老鐘。” 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在上海小姐白流蘇眼裡,香港淪陷也只做了她和范柳原婚姻的成全。她作為一個道地的上海小姐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
即便故事的背景不在上海,那麼主人公也要是個上海小姐。《沉香屑 第一爐香》的故事發生在香港,但主人公確是位上海姑娘,她一直是以上海姑娘的視角寫香港的大宅子:“各種不協調的地方背景,時代氣氛,全是硬生生的給摻和在一起,造成一種奇幻的境界。” 而這種奇幻的交錯感也正是與那時的戰時上海所相似的。而故事裡的葛薇龍在為情所殤時,也是想要回到上海去的, 心裡想到的是上海家中父親書桌上的玻璃球,這是她人生中靠的住的東西。這大概是張愛玲真實人生寫照。
性格習慣和成長環境往往對作家的作品產生深遠影響,張愛玲自己也在《到底是上海人》中說過:“我為上海人寫了一本香港傳奇。……寫它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人,因為我是試著用上海人的觀點來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我的文不達意的地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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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靈,《遙寄張愛玲》, 《讀書》1985 年第4 期第 95 頁
- 陳丹燕,《上海的風花雪月》北京:作家出版社
- 宋以朗、符立中,《張愛玲的文學世界》北京:新星出版社
- 許子東,《許子東講稿卷二:張愛玲、郁達夫、香港文學》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 許子東,《許子東現代文學課》,=上海:理想國|上海三聯書店
- 祝淳翔,《小報青年張愛玲與小報報人的交往與分離》,澎湃新聞網
- 路文彬,《張愛玲:中國現代文學史中的“孤島”》,《理論關懷與小
說批判》上海:東方出版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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